艰难的一生27•特殊的一天
作者:连传浩。
鹰眼观天涯,每日新闻时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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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1961年初中毕业,到1972年当民办教师,整整十年的务农生活结束了,迎来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未知数。
正月初八的教师到校会上,冯书记只简单的下了一个通知。
他说:“根据中央文件精神,今天下午大队有一个重要会议。只大队支部的全体同志和全体民办教师参加,下午一点半准时开会,去晚了一分钟的人,不但不能进会场,而且还要受处分,你们老师要每人都带好做大会记录的东西。这个会散了之后,大家晚饭都不能回家去吃,要立即分散,同各小队支部的同志一起,下到生产队里,去向社员们做宣传。我就谈这件事,至于学校今年的开学工作,就由王金汉和黄光喜给大家安排,我走了。”
冯书记一走,大家就纷纷议论开了。什么会,这么严肃?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开会纪律呀,比部队的要求还要严格一些。
我在心里也琢磨:怎么将我们这些民办教师提到了与大队支部的成员平起平坐的地位?而且还是中央文件的精神?以前,凡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高最新指示,也是公开地甚至敲锣打鼓地庆祝,全民性的学习的呀。这一回,怎么这么神秘兮兮的呢?
议论了一阵,王金汉说:“老师们,首先,我代表左港小学向新来的左祖奇,连传浩,张正茂,吴世玉,王巧珍,五位新老师表示欢迎!”
接着,王金汉校长就向老民办教师一一介绍了我们这几个新手的基本情况。
我深感自己落伍了,年龄已到了28岁,而且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。可他们这四个,都还是小青年。吴四玉和王巧珍,都是旧年年底在左港中学毕业的1971届中学生。(文化大革命将传统的7月份的学年终,改为年底的学年终,即新年初新生报名,年底升级或毕业)
横店高中招收新生,不是凭升学考试,而是凭学校推荐。吴四玉和王巧珍,都没有被推荐上。
吴四玉的父亲,是土改时的老“财粮”(会计),也是在大队里有名气的人,吴财粮的大女婿,是大队的副书记左正喜,二女婿也是大队干部。凭着这一“硬件”,吴世玉被选派到学校来了。
王巧珍可恰恰相反,一个双目失明的寡妇老娘,一间歪了的泥巴屋。王巧珍初中一毕业,就要到队里出工,因为自己已到了出工的年龄,何况没被推荐上高中,就是推荐上了,孤女寡母吃五保的资格就再没了。饭都吃不成,还谈读什么高中。
经王园队的队长多次请求,大队支部就以同情照顾的形式,将王巧珍派来当民办教师。
张正茂是在三线铁路建设开山洞中的模范,他们这些有功之臣,有的钻进了公社的企业,有的还招工去当了的工人,张正茂没有门路,他当队长的大哥,就只好求大队将他派到学校里来了。
左祖奇是我们五人中唯一的一名共产党员,他原是大队的民兵副连长,因哥嫂、侄子多,自己一个单身青年,完全没有安身之地,晚上还是和两个侄儿挤在一个铺上。没法,他就要求以校为家,连人带行李锅灶一起搬到学校里来了。
相比他们四人,我有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如果跟在校的老民办教师比,我的压力更大。黄光喜,王金汉是1963年就进来了的老民办,他俩现在已是主任、校长。
文志炎是老三届的县一中毕业的高中生,不说是教小学,就是教初中,他除了英语外,科科都能教。左港中学曾多次要文志炎去教中学,大队不放人。
总之,他们都比我有优势。冯书记派我来当民办教师时,内心的那种自我高兴的心情,一下子消失了。
我清醒地认识到,28年来,自己走的路太坎坷了。未成家时,如果在这个坎坷的路上跌倒了,会拖累自己的父母、弟妹。现已成家,如果在这个新的征途上落伍或跌倒,会拖累自己的妻子,儿子。
这不比在队里出工,只图赚公分,如果要在学校里干好了,说不定将来还有点指望。仅就我知道的而言,当年和我一样,教夜校的刘金元,冯明正,后来他俩又在大教耕读中学当民办教师,再后来,他俩都被学校和当地领导推荐,转正为公办教师,现都在重一中学教书。
陈文会在1966年也是大教大队的毛主席著作学习的辅导员,我俩常在会上见面,“四清”运动一结束,他就当了他大队的民办教师,三年后,他也转了正,现在我们大队的左港中学教书。
看到这些人的前途,我仿佛觉得自己也有前途。于是暗下决心,一定要冲上去,一定要比他们这些老民办教师干得更好,一定要在我们一起进来的这五人中脱颖而出!
何况大队说工分要比队里出工的同等劳力高,一个月还有六块钱的补助。哪怕学校工作再麻烦,也比我已往干的那些拼命的活轻松多了吧。
决心一下,我就决定从今天下午参加的大队会议上做起,认真做好笔记,认真下去宣传。
王金汉介绍完了情况后,由黄光喜安排我们的工作:连老师带六年级的语文兼班主任,张老师带五年级的语文兼班主任,吴老师在一(一)班包班,王老师在一(二)班包班,左老师带全校的体育并协助学校的工作。
当金汉宣布散会的时候,新来的几个老师都争着接大家到家中去吃个便饭,王金汉笑着直摆手:“免了,免了。即使没有下午的重要会议也免了,今后一律不准这样,大队多次在会上强调了这件事。吃餐饭也饱不了一天,可对人家是一个不小的负担。如果不是大队有规定,你们今天应该都在我这里吃饭。”
金汉说这话,除了他是校长,理应做东外,再一个原因可能觉得自己是住在学校,妻子张家金也是民办教师,连同两个女儿,占了学校一大间房子。
大家一听,也说:“好,免了,免了。”你家小火小炉子,这么多人,连炉子吃了也不够。”说笑声中,大家走出校门,向四周的塆子散去。
文志炎老师回文排塆,要从我家门口走。我说:“到我家吃饭吧,年也过了,没什么菜。”
志炎说:“不客气。现在还只十点多钟,我老婆病了,一大家人还等我回去做饭。”
他边走边对我说:“黄光喜和王金汉一直言和意不和,你千万莫淌他们的那个浑水。”
我说:“谢谢你的关心。我就是怕陷入别人争名夺利的圈子。”
我俩路过冯书记家的侧边,见他已经清扫干净了猪圈,拿着一把大竹扫帚站着在抽烟。
文志炎以前在大队当了会计的。冯书记知道我不抽烟,就递给志炎一支,志炎谢绝了。
我见吃午饭还早,就笑着问冯书记:“从来没见过那么严肃的会,是么内容?”
冯书记马上收敛了笑容:“这你就别问了。这个精神,去年冬月,我在县里参加三级干部会就传达了。那次大会,大教的陈书记只迟到了五分钟,就不让他进去,被当兵的军管拒绝在县委大院外,并没收了他的开会通知,让他还是背着行李回家了。那次大会,共开了七天。散会时,县革委会的军管首长宣布:谁泄露了这次会议内容,一经查实,立即开除党籍。你说我今天能对你俩说吗?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长的时间为国家保密,憋在心里很难受的。再说了,今天晚上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。快回家吃饭,早点来,千万莫迟到。”
离开冯书记,我俩的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——七上八下的。
下午不到一点钟,我们都在学校到齐了。王金汉就问我们带了笔没有,然后发给每人半刀材料纸。
来到大队办公室,见支部的一些委员也都来了。这样联合式的会议,大队还是第一次。
还不到一点半,冯书记领着公社王部长,后面跟着两个军人进了办公室。
到了一点半,一个军人就出去站到门口去了,另一个军人问:"哪些同志是记录员,请围着桌子坐,其他的大队支部委员,请让到没有桌子地方坐下。”
一次神秘的会议,就在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开始了。
首先,是那位军人宣布了开会纪律:不准抽烟,不准议论,记录人员要认真记录,重点地方,自会读慢或重复一次。记不赢的同志,不准中途插问。
接着,由公社武装部的王龙胜部长宣读文件。
当我记录到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,乘飞机摔死在蒙古人民共和国的温德尔汗这一情节时,心里本能的一惊,再看大家,也都是非常吃惊又不敢出声的表情,这么大的事,难怪冯书记会前守口如瓶。
为了照顾记录速度,文件一直读了半天。读完后,军人又按照文件要求,重点提示了几条,要大家到小队的群众会上去落实。
最后,冯书记要求一个支委带一个老师,现在就去下队落实。
当夜,我和大队妇联主任文金枝一起,被分配到燕北队宣传,因为文主任是燕北塆的人。
来到她家,她叫我坐一下,就去喊来了队长张方富,她也是很严肃的对队长说:“你去各户通知社员,叫他们快点吃了夜饭来我家开会,从学生到老人都来,就只说听有关林彪的文件,不来的都要受处分。”
队长走后,文主任就叫她的大女儿将锅里的饭盛起来,将锅洗干净,她自己忙着拿刀在堂屋中来割腊肉,到房里去拿鸡蛋。
我猜她是在为我张罗,忙说:“那不有菜吗?你在家中还要享受一点特权。”
“那怎么像样子呢?不是这大的事,接你也接不到呀。”
“不行,不行,要么你弄给你自己吃。”
“你是神仙,可以不吃饭?”
“马上大家就要来了,我可不好意思。”
我边说边去阻止她,文主任笑着说:“你是抚了两个伢的人,还怕丑?那教个苕的书?大家现在正在吃饭,一时半会到不齐的,就是人来了,我在堂屋里陪你一起吃,哪个人不吃饭呢?要是王部长在我家来了,他还要叫玉华爹陪他喝酒哩。”
我无言以对。过一会儿,队长和几个男社员进来了。一进门,小我两岁的张树生就问:“传浩,林彪么样呀?”
见他又看到了我碗里堆满了的腊肉和鸡蛋,我忙说: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树生笑了:“什么不好意思?林彪上任了,他接毛主席的班不好意思?”
“我不好意思,我跑到你们队来吵闹文主任不好意思。”
文主任端碗麺条从厨房里出来就说:“树生,先莫问,等一下要开会说的,你再一问,问得我也不好意思,一点粗麺。”
树生忙说:“那就莫讲礼,快吃,快吃,再问多了我也不好意思了。”
吃完后,文主任的女儿张玉华接过我的碗,文主任说:“没吃饱吧,散了会,我再叫玉华的爹,陪你喝两杯萝卜白菜酒。”
“吃饱了,吃饱了,再吃,把人胀苕了,过一会文件还读不出来。”
说笑中,人也差不多到齐了,队长拿来了一包新华的香烟,死活要塞在我的口袋里,我只好接过来,再放在桌子上。
我不能当着大队支委的面犯规,因为这次大队的会上强调,不准抽烟。队长一查人数,张正运还没来,他就又去喊正运了。
我见很多人在抽烟,为此我就请教文主任,她说:“照说可以,大队里又不同,小队里又不同,过一回,听上了劲,就没人抽烟的。”
我说等正运来了再开会,以免他背个迟到的名,不一会,正运来了,他与我同年同学又同桌,因此,说话也很随便。
正运一见我就讽刺起来:“听说你当了老师。吃烟的级别未免也太提高了吧?社员吃鸡,队长吃球,(鸡:大公鸡牌香烟,一角6分钱一包,球:圆球牌香烟,2角钱一包)你这一下子就是新华的烟,属干部级别的,见了老同学都舍不得来一支。”
这一下提醒了我,搞得我非常尴尬,忙站起来说: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我不抽烟。只顾与大家谈笑,将这普通的礼节也忘了,这是队长私人的破费,来,首先接交老同学一支。”
正运笑着客气地要队长先接。好在燕北塆是很小的一个生产队,一包香烟发下去给抽烟的人,还多几支。
正运又笑起来:“你再是老师,礼节是差劲。这位打汉腔的又白又胖的老太婆,是有名的退休老师张达的老爱人,是你们的校长王金汉的丈母娘,她抽烟难道你不知道吗?”
这位老太婆站起来要去打正运:“你这个鬼兄弟,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开老嫂子的玩笑。”
我又说: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”就向她老人家递过去了一支。
队长说:“文主任,再都到齐了,开会吧。”好,那就开吧。”
文主任首先强调了开会的纪律,不过没有像军人在大队里联席会上要求的那么严,嘱咐抱小孩的妇女不要让孩子哭。
最后她说:“现在,由左港小学的连老师向大家传达文件。”
唉,想不到我进校第一天,登上的不是讲台,而是在生产队里传达文件。
第一次听大队干部在群众中喊我老师,我显得很不习惯,忙声明:“我还不是老师,还是像刚才几位那样,喊我传浩好了。好,现在开始读文件。”
当我读到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摔死的时候,会场秩序乱了,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我无法读下去。
于是,我就停下来不读,让大家去议论。大家见我没有读文件,而是在听他们的议论,就慢慢的安静下来了。
转抄的中央文件个把多小时就读完了,接下来的议论就热闹了。王金汉的岳母还将我转抄的材料要过去,戴上老花眼镜,仔细地看起来了。我和吴金枝主任也投入了大家的议论之中。
“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“语录不离手,万岁不离口,当面说好话,背后下毒手,这句真正地揭开了林彪的真面目。”“那今后再培养谁当接班人呢?再如何识别谁是真正的接班人呢?”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。”“飞机到底是怎么摔下来?”……
按照在大队里安排的程序,下面该有文主任谈开展大批判,批判大阴谋家、大野心家林彪的事。
文金枝说:“按上级的安排,要在全国自下而上地批判林彪反党集团,社员群众要积极地在会上发言批判林彪。大队干部还要写批判稿,办批判专栏,学校的师生更要积极带头搞好大批判。”
说到这里,文主任就停下了,她叫我接着说,要从哪些方面批判林彪。本来,下面的发动群众的工作,全该文主任来做,她推在我身上,我和在坐的社员都清楚。
原因是她不识字,文件中那么多林彪的反党言论,她又怕说错了。这也是个极端严肃的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。
我也怕犯错误,就从校长的岳母手中要过转抄材料,照本宣科地讲了几条,例如:林彪的“克己复礼”,他为什么要“克己”?“复礼”是复的什么礼?林彪说,发现天才的人是最大的天才的野心是什么?……
反正我是要求大家在会上,只能根据文件中提到的去批判林彪,不能瞎编。
最后,由文主任跟大家强调:第一,从今晚散会回去,就要将家中林彪的画像,林彪的题字,凡是跟林彪有关的,统统由墙上摘下来,或由书刊中清除出来,最好是交给大队集中处理,不能随地乱丢,因为有很多画像上是林彪和毛主席的合影。
第二,从明天起,不管是小队,大队还是公社开批判林彪的大会,叫谁去,谁就得积极参加,安排谁发言,谁就得准备好批判林彪的发言材料。
文主任讲完后,就宣布散会。一出门,社员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。
当我吵闹了文主任家也要告辞时,文主任的丈夫张家先硬是要我在他家宵夜,喝点酒暖暖身子。
我忙赔笑:“不是时候,不是时候,看来,明天还有任务,都该休息了。以后有机会,再到我的个破屋中,去喝点萝卜白菜酒。”
“不客气,那你连老师就慢走了。”
回到家中,春环还在纺线,她一打开门就说:“你怎么宣传到现在才回呢?文志炎老师和冯书记在我队宣传,半天就散了会的。你办事总啰嗦些。”
“时间还早,那个过程总要走完吧。”
这晚,我躺在床上,怎么也睡不着。
从今天起,我是一名民办老师了。校长来请,大队开会,下队宣传,有人喊连老师,再不会夜长梦多了吧。
怎么这么巧,一进学校,还没走上讲台见到学生,就碰上宣传有关林彪913事件的文件。今天燕北队的干群对我的印象还不错,今后再如何用崭新的姿态对待学生……想着,想着,鸡叫了。
进校第一天,就忙到半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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